
▲2025年12月4日《隴東報》特刊。
人物簡介

馬步升,甘肅省慶陽市合水縣人,畢業(yè)于北京師范大學研究生院。發(fā)表小說、散文和學術論著近千萬字,獲獎若干,多次擔任茅盾文學獎、魯迅文學獎和駿馬獎評委,曾任甘肅省作家協(xié)會第六屆主席團主席。現(xiàn)為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散文委員會委員,今日中國生態(tài)文學委員會常委,甘肅省文聯(lián)副主席,甘肅省社科院研究員。
在西北文學的版圖上,馬步升是一座繞不開的高峰。這位從慶陽黃土高坡上走出的作家,帶著隴東大地的厚重與堅韌,走南闖北。從14歲掙全勞工分的農村少年,到著作等身的學者型作家;從慶陽師專的苦讀青年,到深耕西北文化研究的資深研究員,他的人生軌跡,恰是“走南闖北慶陽人”的生動注腳——走得再遠,心中牽掛的永遠是家鄉(xiāng)的黃土、河流與鄉(xiāng)親;看得再多,筆端書寫的始終是故土的變遷、文化與根脈。
黃土坡上的淬煉:
苦難與自由澆灌的童年
1963年,馬步升出生在慶陽合水的農村,那片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,既是他童年生活的舞臺,也是他一生精神力量的源泉?!笆龤q就成了純粹的農民,14歲就掙全勞的工分?!闭劶霸缒杲洑v,馬步升的語氣平靜卻透著歲月的重量,在那個沒有機械輔助的年代,全勞工分意味著需要用出眾的體力來支撐。日復一日的田間勞作,讓他過早地體會到生存的艱辛,也讓他“扎到了生活的最深處,淪落到了生存的最危險邊緣”。
童年的生活充滿了艱苦的印記:上學路是直上直下的羊腸小道,每天往返三十里地,天不亮就出發(fā),放學后還要幫家里喂雞、掃院、撿豬草;大冬天沒有棉鞋,只能穿著單布鞋在雪地里奔跑。在艱苦的歲月里,孩子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自由與快樂,“幾十個孩子在一塊玩得昏天黑地,童年的快樂主要來自于自由?!瘪R步升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生活,父母忙于生計無暇多管,孩子們在黃土坡上盡情撒野,這種無拘無束的成長環(huán)境,培養(yǎng)了他獨立的性格與敏銳的觀察力,也讓他對農村的人情世故、民風民俗有了最真切的體悟。

▲馬步升老家的舊窯洞。(資料圖)
這段扎根黃土的童年經歷,成為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底色?!皩r村的基本認知、情感積累,包括理性認識,都來自于童年少年時候的生活。”他坦言,即便多年后離開農村,那份對土地的深情、對鄉(xiāng)親們的牽掛,始終未曾改變。正是這段苦難與自由交織的歲月,為他日后的文學創(chuàng)作埋下了種子——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農村記憶,那些深入肌理的生存體驗,日后都化作了筆下最鮮活的人物與故事。
書香為伴的求索:
從師??嘧x到燕園深造
1980年,馬步升考入慶陽師專歷史系,這成為他人生的重要轉折點。此前,他曾兩度失學,深知求學機會的來之不易。進入師專后,面對“永遠看不完的書”,他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,開啟了夜以繼日的苦讀時光。
“那時候學校10點關燈,我們就用墨水瓶做煤油燈,讀到兩三點是常事?!瘪R步升回憶起那段求學歲月,眼中閃爍著光芒。他的閱讀范圍極廣,畢業(yè)留校后,看書也變得更便利。正是在慶陽師專學習、工作的10年間,他通讀馬列原著,涉獵大量西方哲學,沉潛于歷史典籍與古典文學,夯實了傳統(tǒng)文化功底,他也廣泛閱讀現(xiàn)當代作家的作品,為文學創(chuàng)作積累養(yǎng)分。
這段“從0到1”的積累期,為他打下了堅實的學識基礎。1985年,他的第一篇文章《論開竅》發(fā)表在《人民日報》上,這份意外的認可,激活了他潛藏多年的文學情懷?!爸袑W時就喜歡文學,學歷史后一度放下了寫作,這篇文章讓我重新拾起了對文學的熱愛?!瘪R步升說。此后,他一邊忙于行政事務與教學工作,一邊堅持讀書寫作,從未停歇。

▲馬步升在書房寫字。慶陽融媒記者 敬強強攝
20世紀90年代,馬步升迎來了學術與創(chuàng)作的重要提升期。他考入魯迅文學院作家班,半年的學習開闊了他的文學視野;隨后又考取北京師范大學研究生,在此期間,他系統(tǒng)學習文學理論,深入研究創(chuàng)作規(guī)律,“把寫作的興趣徹底調動起來了”。這段北京求學的經歷,讓這位從黃土高原走出的青年,得以站在更高的平臺審視文學與人生,也為他日后“學者型作家”的定位奠定了基礎。
1998年,馬步升從慶陽師專調入甘肅省社會科學院,結束了在慶陽的工作生活,開啟了在蘭州的學術研究與創(chuàng)作生涯。從慶陽到蘭州,從教學崗位到研究崗位,身份與環(huán)境的轉變,并未改變他對讀書寫作的執(zhí)著,反而讓他有了更廣闊的視野與更充沛的精力深耕自己的領域。
筆耕不輟的堅守:
文學創(chuàng)作與學術研究的雙向奔赴
在文學界與學術界,馬步升有著獨特的雙重身份,既是高產的作家,也是資深的文化研究員。他的專職工作是西北地方文化研究,卻讓學術研究與文學創(chuàng)作形成了良性互動,相互滋養(yǎng)。
“如果處理得當,學術研究和文學創(chuàng)作可以互相促進?!瘪R步升這樣總結二者的關系。作為學者,他對西北文化的深入研究,為文學創(chuàng)作提供了堅實的理論支撐與豐富的素材儲備;作為作家,他的創(chuàng)作實踐又為學術研究帶來了鮮活的靈感與獨特的視角。這種“學者型作家”的特質,讓他的作品“根子比較穩(wěn)”,既有文學的感性與溫度,又有學術的理性與深度。
在文學創(chuàng)作上,馬步升著作等身,成果豐碩。他先后出版了“隴東三部曲”“江湖三部曲”等多部長篇小說,以及《老碗會》《哈一刀》等極具影響力的中短篇小說,還有十幾本散文集,多部作品獲獎并再版。他的創(chuàng)作始終聚焦農村與時代變遷,“世紀之交,中國社會發(fā)生了歷史上最大的變化,農民主動離開土地,傳統(tǒng)鄉(xiāng)村結構被顛覆”,基于這樣的洞察,他的“隴東三部曲”以家族為核心,書寫了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革,展現(xiàn)了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的碰撞、堅守與突圍。

▲馬步升在書房看書。慶陽融媒記者 敬強強攝
《1950年的婚事》是他的代表作之一,這部以新婚姻法實施為背景的小說,蘊含著深刻的文化思考?!斑@部法律是對中國幾千年婚姻制度的巨大挑戰(zhàn),與當時的婚姻現(xiàn)實存在巨大反差。”馬步升說,他想通過這部作品,書寫慶陽民風民俗的變化,展現(xiàn)革命者在反對舊風俗時面臨的考驗。為了留存文化記憶,他在小說中大量運用方言俗語,“把20世紀后半期中國北方農民的生活細節(jié)、語言習慣寫下來,供后人閱讀研究”,他希望自己的作品也能成為后世研究隴東民俗文化的重要文本。
在文化研究領域,馬步升同樣成績斐然,他出版過十幾種學術著作,多次擔任過茅盾文學獎、魯迅文學獎以及駿馬獎等國家級文學大獎的評委。同時,馬步升深耕西北地方文化研究,承接了多項國家與省級研究任務,對慶陽文化的特質與價值有著深刻的認知?!皯c陽是先周文化的重要源頭,這是中國歷史教科書公認的事實?!彼J為,慶陽文化的獨特性不僅在于歷史悠久,更在于其根源性,“我們需要深挖慶陽文化與其他地域文化的差異,突出其在中國歷史與現(xiàn)實中的獨特價值?!倍嗄陙?,他通過學術論文、講座等多種形式,系統(tǒng)梳理慶陽文化的脈絡,為家鄉(xiāng)文化的傳承與發(fā)展增磚添瓦。
創(chuàng)作與研究的道路并非一帆風順,馬步升曾多次遭遇創(chuàng)作瓶頸?!爸辽儆兴奈宕蚊媾R寫不下去的困境,懷疑自己的能力,懷疑寫作的意義”,他坦言,那些苦悶期讓他備受煎熬,但每次邁過這個坎,新的作品就會有不一樣的突破。這份堅守,源于他對文學的熱愛,更源于他對土地與人民的責任。
走南闖北的牽掛:
故土情懷與文化反哺
從慶陽到北京,從蘭州到全國各地,馬步升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?!皣鴥雀魇《既ミ^,西北的主要縣都走遍了”,他甚至走出國門,遍歷多個大洲。但無論走得多遠,家鄉(xiāng)慶陽始終是他心中最深的牽掛,是他創(chuàng)作與研究的核心原點。
“我人進城了,但作品一直沒真正‘進城’?!瘪R步升笑言,即便在蘭州生活了二十多年,他的創(chuàng)作重心依然在農村、在慶陽?!皩戅r村我有底氣,因為我最熟悉、最有感情?!边@份底氣,來自童年時期的親身經歷,來自多年對農村的持續(xù)關注。即便離開家鄉(xiāng),他也始終與農村保持著緊密聯(lián)系,“經常組織或參與農村調研,去過全國很多農村,也?;貞c陽,環(huán)縣的三四十個行政村我都去過?!?/p>
走南闖北的經歷,讓他對家鄉(xiāng)有了更深刻的認知與更獨特的視角。他說,站在不同的角度,讓他看到了家鄉(xiāng)的多元面貌,也讓他更清晰地認識到慶陽文化的價值。這種認知,化作了他對家鄉(xiāng)的深情筆觸,無論是《風雨周祖陵》這樣的散文,還是“隴東三部曲”這樣的小說,字里行間都飽含著對故土的熱愛與眷戀。

▲馬步升的故鄉(xiāng)合水縣板橋鎮(zhèn)馬家灣。(資料圖)
更難能可貴的是,馬步升始終以實際行動反哺家鄉(xiāng)。他為慶陽的文化傳承奔走呼號,通過講座、文章等形式解讀慶陽文化的特質;他關注家鄉(xiāng)的發(fā)展,為農村的建設建言獻策,“希望通過自己的研究與書寫,讓更多人了解慶陽的文化魅力”。
對于家鄉(xiāng)的變化,馬步升看在眼里,喜在心頭。“慶陽這幾年變化太大了,人的精神面貌也煥然一新?!彼锌?,交通的改善是農村變化的關鍵,“道路修通徹底改變了農民的意識與生活方式,讓農村真正融入了社會。”對于家鄉(xiāng)的未來,他充滿期待,尤其關注南佐遺址的考古進展,“如果挖掘充分,南佐遺址將成為慶陽的硬核文化,加重家鄉(xiāng)的歷史厚度?!?/p>
文人風骨與人生箴言:
給后來者的啟示
如今的馬步升,依然保持著旺盛的創(chuàng)作與研究熱情。“今年還有兩本書即將出版,去年的兩本影響很大,其中一本已經再版?!彼榻B道。即便已過花甲之年,他依然對文學充滿敬畏,對研究保持執(zhí)著。在他看來,真正的好作家不僅要記錄時代,更要引領時代,“在時代中發(fā)現(xiàn)欠缺之處,試圖引導社會往更好的方向發(fā)展”。
對于什么是好的文學作品,他有著自己的獨到見解:“首先要具備審美功能,藝術水平要過關;其次要有思想性與社會價值;最后還要好讀,能讓人愛不釋手。”而對于愛好寫作的年輕人,他的建議樸實而真摯:“寫自己最熟悉、最感興趣、魂牽夢繞的人和事,技巧可以慢慢磨煉,關鍵是要有寫作的愿望與素材。”

▲馬步升(中)和家鄉(xiāng)作家在公園交流寫作心得。慶陽融媒記者 敬強強攝
談及讀書,馬步升主張“專業(yè)閱讀與業(yè)余閱讀分開”。“專業(yè)閱讀再難也要堅持,這是職業(yè)要求;業(yè)余閱讀則隨心所欲,什么讀得進去就讀什么,開卷有益。”這種通透的讀書觀,正是他多年治學經驗的總結,也為年輕人提供了寶貴的指引。
從慶陽黃土坡上的少年,到走南闖北的學者型作家,馬步升的人生軌跡,是“慶陽人”精神的生動寫照:勤勞堅韌、執(zhí)著堅守、心懷故土、志在遠方。他用文字記錄時代變遷,用研究傳承文化根脈,用深情反哺家鄉(xiāng)發(fā)展。正如黃河奔涌不息,他的文字也在歲月中流淌,既承載著隴東大地的厚重記憶,也書寫著一個時代的精神圖譜。
這位走南闖北的慶陽人,始終以故土為根,以文字為翼,在文學與學術的天地間翱翔。而他的故事,也將激勵更多慶陽兒女,帶著家鄉(xiāng)的饋贈,奔赴更遠的遠方,同時不忘來路,永葆對故土的深情與擔當。